飛鳥
我7歲那年的夏天,跟隨母親去平頂山煤礦看父親。
太康縣遜母口鎮(zhèn)那時通火車。我踏上綠皮火車,在母親身邊坐下,昏昏欲睡。不知道是暈車還是前一夜沒睡好,可能兼而有之,對我來說,坐火車比考全班第一更讓人激動。暈暈乎乎一路,記不得轉車細節(jié)。半夢半醒間,母親拉著我下車,站在一個廣場上。父親笑著走過來。陽光不烈,我滿頭是汗,腦袋昏沉,睜不開眼睛。父親摸摸我的臉,提起母親腳前的土黃色大挎包。父親說了些什么,我沒聽清。
我在父親的宿舍睡了一會兒,腦袋清醒了。宿舍很整潔,窗前桌上有幾本書、筆筒和眼鏡盒。我抽出鋼筆,擰開筆帽,驚奇地打量淡白色的筆尖。門開了,父親和母親說笑著進來。我忙擰好筆帽,把鋼筆插進筆筒。
父親問:“輝,喜歡鋼筆?”
我點點頭。
“送給你了。”
我驚喜地抬頭。
父親不大的眼睛里透出溫暖的亮光。
“謝謝爸。”
母親說:“看,兒子跟你生分了?!?/p>
我扭過頭,眼淚落下來。
背后,父親嘩啦啦洗臉。
父親拎著大飯盒,母親拎著一瓶香檳、幾瓶汽水,我們踩著木梯爬上樓頂。眼前高高低低的房子,有條斜街,有行人來往,自行車鈴聲不時傳來。天空淡藍,隱隱有幾條橫著的白霧。一架飛機,尾部噴著白煙,慢慢地無聲飛過?;疑炷翗琼敻筛蓛魞?,泛起熱乎乎的氣息。父親和母親在一張小圓桌上擺好了飯盒,酒和汽水也打開了。飯菜豐盛,有魚有雞,還有紅燒肉。香檳倒進茶缸,父親母親輪流喝,我喝汽水。吃著喝著,說著笑著,天色慢慢變暗。我喝汽水竟然也覺得醉了,心里灌滿沉甸甸的甜。
樓頂有一人多高的護欄,護欄那里的地面有條裂紋。幾棵草從裂紋里長出來。有棵草的頂上,托著朵小小的圓形的花兒,幾片三角形的葉子護襯著,花心褐色,淡黃色的花瓣排列緊密,讓我想起鳥翅上的羽毛。黃昏里,花兒笑吟吟的。我不知道它的名字,它不知道我的名字,但我們都有名字。我趴在地上,靜靜地凝望它。它也在凝望我。
母親問:“輝,干什么呢?”
我答:“媽,這里有朵花兒?!?/p>
父親說:“可能是鳥銜來的種子,也可能是風吹來的種子。輝,來,還有幾塊紅燒肉,吃了吧,你太瘦了?!?/p>
我轉臉,望著黃昏里的父親,問:“爸,天天下那么深的地底挖煤,累不累?”還有幾個字“危險不危險”,我沒問出口。
父親笑了,說:“不累。輝,我心里裝著你和你媽,一點兒都不累?!?/p>
“爸,你能天天來看看這朵花,給它澆澆水嗎?”
父親走過來,也趴下,望著這朵花,說:“能?!?/p>
父親用頭碰碰我的頭。
母親也走過來,在我們身邊坐下。
隱約有美妙的歌聲傳來,我探出頭,親了一下花兒……